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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精神食糧】那些永不結束的故事:痛苦與榮耀,溫柔與慈悲

【作者】 鄺介文
文_鄺介文/旅讀中國 圖_傳影互動
2019.10.31

影癡曾經統計數據,那些名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電影,十有六七一併贏得最佳剪輯,十有八九至少入圍最佳剪輯。換而言之,剪輯稱不上優秀者,影片也不大可能優秀到哪裡去。日本導演大島渚曾言──剪輯是改寫電影的最後機會,多少編劇精心策劃的布局,到了導演手上打掉重練;多少導演反覆試驗的調度,到了剪輯手上片甲無存。下述電影,不能確認其回環往復的敘事線路,是由編劇定調、導演定調,抑或剪輯定調,然而至少至少,如此莫比烏斯(注)一般的故事架構經由巧手一剪一接,始能煥發目前光采。

 

六○年代,一介農婦帶著早慧的孩子另覓人生,即便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小小馬洛也不改其樂;八○年代,馬洛再度離鄉背井,初戀過也失戀過,那些戀愛過程的滋養與悵惘,使他成為一代名導;又三十年過去,繁華落盡,馬洛以終生榮耀換得一身病痛,骨肉心肝唇齒眼耳無一不病,甚至陷入靈感枯竭、創作膠著。而那些他此生最珍視的人啊,在這緊要關頭一一伸出援手,原來一身病痛,其實也能換得終生榮耀。

 

然而電影本身並非如此循序漸進。曾經鮮肉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,初登場即垂垂老矣,化身無法久坐亦無法久站的老馬洛。多年未曾推出新作,卻在意外重逢過往搭檔之後,陳年舊事紛紛找上門來。故事以當下為基點,穿插回憶與想像。導演建立了空間,剪接師打碎了時間,一幕接著一幕,過場緊連過場,甚至在某些瞬間,出現了紀實與虛構漫漶無解的感覺。人生何嘗不是如此,時間一旦長了,某些回憶似乎變成想像,部份想像竟然能夠變成回憶。

 

不少人都說阿莫多瓦老了。過去的作品張馳有度、結構清晰,紀實是紀實,虛構是虛構,即使那些漫漶的瞬間,都終將在後續大破大立,致使觀眾恍然大悟:原來這是導演虛晃一招。到了《痛苦與榮耀》,導演/剪輯明顯模糊邊界,真相也許並非那麼寫實,幻想可能帶有部份真相,這恐怕是記憶累計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(特別是中老年人),才會擁有的困擾/困境。於是,當阿莫多瓦得以坦然面對這樣的「老年癥候」,馬洛才得以坦然與痛苦共存。

 

不少人也說這是阿莫多瓦的自傳電影。如果將馬洛視為阿莫多瓦替身,戲內因為一次演出,馬洛同時與失和同事與失聯初戀重修舊好,是否意謂阿莫多瓦同時藉由《痛苦與榮耀》,試圖懺悔懺情、與過往握手言和?則剪接師在最終牽連出一條首尾俱全的線路,彷彿是對於母親魂靈的召喚、對於自我青春的追緬,模糊戲裡回憶與想像的邊界以外,同時也在模糊戲外創作與自傳的邊界。

 

阿莫多瓦作品向來語不驚人誓不休,此番結尾一記回馬槍,較諸以往精巧結構,雖稱不上絕頂聰明,卻也流露人入老年,「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」的溫柔與慈悲。宛如開場鏡頭,馬洛母親江邊浣紗,潺潺溪水波光瀲灩,映照著每個人的臉朋都熠熠生輝,那是戲裡導演的自我凝視,還是戲外導演的層層回望?當阿莫多瓦創造馬洛自表自首,而馬洛創造童年自省自贖,則《痛苦與榮耀》不單單是劇本縱向的回環往復,也是文本內外的莫比烏斯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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