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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撞灵魂最深处 侘寂宇宙里的独舞精灵简珮如

【作者】 张亚慈
文_ 张亚慈/ 旅读 图_ 大隐团队、PeiJu Chien-Pott in Richard Move's "Herstory of Universe"、Lorenzo Montanelli
2023年10月号 第140期
2023.10.06

首图_简珮如今夏返台演出,背景为当代艺术家江贤二画作。©Richard Liu 摄影/大隐团队提供

 

卸下玛莎葛莱姆舞团首席舞者身分后,简珮如回归简简单单的一个人,成为独立编舞家与舞蹈家。

 

但,她自带光芒,依旧在每一段历程中发光,甚至屡创职涯高光时刻。

 

 

疫情过后,今年七月盛夏,简珮如马不停蹄演出,从美国飞往义大利再飞美国,紧接著返回台湾,身上还带著三种时差,她却片刻未歇,随即寻找练舞室,一早从桃园出发,转了三趟车,赶赴位于淡水红树林的美术馆排练室,拉筋,练舞,只为一场八分钟的微型演出。

 

简珮如身经百战,对于这场演出却严阵以待,挥汗如雨彩排三个半天,对灯光、走位与音乐都精确要求,而她的高中、大学老师张晓雄亦主动到现场,为她调灯光、讨论配乐fade in 和fade out 点位。在这对师徒心里,演出无分大小,观众无分贫富,高中时期的她和享誉国际的她,对舞蹈艺术的态度始终如一。

 

排练过程中,简珮如透露一个好消息。二〇一七年,她获得舞蹈界的奥斯卡奖─纽约贝西奖,成为该奖第一位华人得主。今年,贝西奖更邀请她成为评审,这是一份更大的肯定。犹如屡攀生涯颠峰的运动员,随著时间推移,简珮如总是默默登上舞蹈界的高山,不久后再站上另一座山,然后再攀登下一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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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珮如

 

出身桃园,毕业于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,获美国摩斯康宁汉奖学金赴美习舞,2011年进入玛莎葛莱姆舞团成为实习舞者,三年后晋升首席舞者,曾被纽约舞评家评为「最伟大的在世现代舞蹈家之一」,2017 年获纽约贝西奖,2022 年独演英国导演、编舞家Darshan Singh Bhuller最新短片《NALA》,获十项国际影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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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台外,那个害羞的小女孩

 

为何说默默?因为简珮如每次谈到自己的艺术成就,语调总是平缓,几无抑扬顿挫,对于公开宣传,态度也自在淡然。明明有不得了的表现,却没意会到要在第一时间和大众分享。即使像我这种专门找重点的新闻人,也常得和她相处老半天,才发现她又创佳绩。

 

许多国际知名艺术家可以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的成就,但简珮如不然。面对许多提问,她的回应都很简短。然而,当她一回到舞台,却简直换了个人,登时涌起一股国际巨星的气场,周身散发女神般的疗愈力量─她在台上与台下的反差实在太大了。

 

简珮如的老友说,她儿时非常害羞,害怕和人说话。她本人则笑答,回忆小学到国中时期,她的确很不会与人相处,虽然没有严重到要就医,但社交这件事真的让她紧张,唯有跳舞的时候可以放松,让她感到非常自在。

 

于是,早早便展现舞蹈天赋的简珮如,小时候便经常整天待在练舞室,国中加入舞蹈班,也是下课后便直冲舞蹈补习班继续跳。累吗?当然累,常常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,但她说,跳舞可以让她快乐,而且「就像踏进了一个全黑的画面,里面很安静」。

 

跳到不能跳为止

 

怀著对舞蹈的热爱,当简珮如灵感来时,她既可以即兴于纽约街头表演,还引起美国电视台注目,她也可以双肩揹著十公斤重的舞衣与装备,跨国赶场演出。「我想跳到不能跳为止。」这念头在她五岁时即浮现,至今也还是最重要的事。

 

跳到不能跳的执著,让简珮如对于表演没有任何分别心,每场都尽心演出,我也因此对她的认真留下深刻印象。七年前,与她初结识时,我在电视台担任管理职,从特约采访记者口中得知,她为了一支短影音专访,自己打理妆发,并特地和好友商借美术馆场地拍摄,对于影片内容也是独力准备到位。这样一位国际级舞蹈艺术家,却毫无高高在上的身段,如此用心投入每一件小作品,让我眼睛为之一亮。

 

令人难忘的,还有简珮如跳舞散发出来的感染力与影响力。二〇二〇年疫情期间,我受邀至桃园展演中心观赏她的舞作《Island》,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舞台,当她一动,现场的能量马上迸发光芒,她以惊人体能展现充满力道的肢体语言,千变万化,四十分钟毫无冷场。舞末,当电流般的悸动散去,霎时罢如江海凝清光,收得无比静寂,这收放间的冲击,让当时的我不经意地落下泪来,我悄悄探向左右,发现邻座也在擦拭眼角,我们都被她的舞触动了。

 

后来我请教身心灵名师,对方说这是艺术的疗愈力量,因为冲击来得出其不意,内心没有准备,一下就被触及最深处。简珮如给了我独特且唯一的观舞经验。

 

这辈子,用最多的时间跳舞

 

带著感动与这份特殊的经验,我又和简珮如合作了一次名人时尚版封面拍摄,她仍然是最认真到位的受访者,集华美、清淡与高超舞技于一身。我也有幸欣赏到她近日返台期间的演出《Pure》,只见她挺立于舞台中央,大片裙摆忽而摇动如风,忽而像树枝般往上攀爬,忽而又如流水柔情延伸,而更多时候她像神木一样,在台上扎了根。

 

《Island》是简珮如在疫情期间的创作,她说,当时觉得人像孤岛,被隔离在自己的岛上,但经历过不解与挣扎,重生的力量最后仍迸发而出。

 

至于《Pure》,则是简珮如在这次回国行程的灵光乍现,她说,此舞是想表达人在疫情后回归纯真,重拾生命无限可能。整场舞好比精灵在森林里嬉戏,让观者充满喜悦。

 

两支舞的意涵不同,也体现了简珮如几年来心境的转变。身为舞蹈天才,她在人群中往往是孤独的领先者,难免有许多又妒又羡的拉扯能量围绕身旁。她告诉自己,这辈子要用最多的时间跳舞,透过极度自律的作息,早上七点晨练、晚上十点就寝,过滤掉与舞蹈不相干的杂音。后来,她接触到日本的侘寂美学,才体认到这是自己真想要的生活哲学。

 

「无常是生命的本质,人只能把握有限的时间散发影响力,启动人们心中真善美的力量。」出于如此初心,简珮如在疫情期间担任美国知名艾文艾利舞蹈学校教师,倾囊相授,把经验传承给新血。而艾文艾利的舞团鼓励种族平等及艺术受教权,最有名赞助者是美国脱口秀女王欧普拉。

 

简珮如欣慰地说,她在艾文艾利培养出两位学生,经过激烈竞争,都已获选为玛莎葛莱姆舞者,「她们寄卡片给我,说从我的教学中获得很多启发,让我感到安慰。」

 

全身全心,为舞而生

 

历经世事,简珮如的心态虽有转变,但面对舞蹈艺术创作时,那股从小就有的阿甘精神从未消失。这次回国拍摄,原本说好每天工作八小时,却因为她的全力以赴,最后成了每天十六小时──拍片过程中,她从没在意过时间。

 

不只是工作时间,简珮如连何时用餐也没放心上。而拍摄期间气温动辄飙破摄氏卅五度,在没有空调的户外,所有工作人员都相当难熬,但只要导演一启动,她就能立即进入百分之百的表演状态。她的心,彷彿可以秒从人间抽离,切换到属于艺术的平行宇宙。

 

对于演出之中与演出之外判若二人的简珮如,她母亲悠悠地说,从小到大,她两条腿不知受伤几次,脚踝、膝盖好多瘀青,有时旧伤还没痊愈,老位置再加新伤,肩膀的伤也不时需要针灸治疗。但只要上了台,她总是可以电力充沛、全身彷彿完好如新生。

 

我好奇,那么跳舞的时候,心里有什么念头?她说,「其实什么也没有想。」毫无杂念,我无法同感这样的神圣时刻,但揣想,这应该就是艺术家与造物主合而为一的时刻。

 

或许,那怯生的小女孩,一直住在简珮如的心里,从来没有离开她。或许也是如此,让她能随时踏进那极静的全黑画面里,独自一人,舞出那充满爆发力与感染力的艺术能量。

 

简珮如7 月初于义大利DAP 舞蹈节发表新作《Pretend》©Lorenzo Montanelli

 

简珮如

出身桃园,毕业于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,获美国摩斯康宁汉奖学金赴美习舞,2011年进入玛莎葛莱姆舞团成为实习舞者,三年后晋升首席舞者,曾被纽约舞评家评为「最伟大的在世现代舞蹈家之一」,2017 年获纽约贝西奖,2022 年独演英国导演、编舞家Darshan Singh Bhuller最新短片《NALA》,获十项国际影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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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亚慈

 

政治大学广播电视学系及英国李斯特大学硕士毕业,经历影剧、消费生活、时尚精品和财经人物,访过无数中外名人,以可亲的文字,细腻的观察,走进受访者心中,历任中时晚报撰述委员、非凡新闻周刊总编辑及Taiwan Tatler 创刊编辑长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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