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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編輯室報告】在隔離時如常,在戲假裡情真

【作者】 鄺介文
文、圖_鄺介文/副總編輯
2021年7月號 第113期
2021.07.01

多年以前,一個小荷新綠的晨間,政大文學院的鳳凰花開得像一大碟子番茄炒蛋,篩下幾許奪目艷照。按照慣例,我總窩在總圖溫書,等待下午一堂俗文學概論。清楚記得,當日進度是《感天動地竇娥冤》。竇娥故事傳頌無數,然而實際見識文本又是另外一回事。讀到「你不分好歹何為地,你錯勘賢愚枉做天」的瞬間,只見桌面滾落兩點眼淚,回過神來已是三點多鐘。我竟一頭栽了進去,聽不見學校鐘聲,錯過午後第一節課。

 

 

從大三春假到大四春假,每日拎著一袋劇本上山下山,為了戲劇所碩班入學考試。腦海背的是各地劇種聲腔源流、勾欄瓦舍建築體制,課堂念的是詩經尚書到臺灣文學。再沒有哪個科系如我們這般,四千年歷史恍惚而靜美,直是「風簷展書讀,古道照顏色」了。

 

日後回憶起來,那樣與世隔絕的深湛的狀態,就像表演時可遇不可求的閃現靈光,非得歷經折煞人的排練過程否則靈光不出。而用功也一樣,沒有先前的懸梁鑿壁,亦換不來一時半刻心澈澄明。那實是一段最篤定也最熨貼的時光。

 

遠端工作、自主封城期間,也有類似感觸。起床、晨讀、打掃、寫稿、運動、沖涼、追劇、夜讀,日復一日。我給自己訂了一個作息時程貼在牆上,按表操課,手機鈴聲一旦響起,我便放下手邊工作,投入下個階段。如此循環往復、分毫不差,像是回到準備研所考試那段日子。直到某時某刻,突然發覺自己可以不再倚賴鬧鐘,生活自然如常,總在該醒時醒、該睡時睡、該工作時工作、該休息時休息──那一剎那,突然有種領會,興許隔離不是「打壞」你我日常,而是讓日常「回復」到應有的樣子。

 

編劇/演戲正是如此,同一個場景、同一句臺詞,說了又說、說了再說,在打壞裡尋求回復,在戲假裡尋求情真,最終合而為一。使我想起王安祈教授所說:編劇是一條孤獨而私密的道路。扮演一個角色尚且孤獨而私密,我無法想像,關漢卿一生創作六十餘個劇本,在每個劇本裡扮演不同角色,那得飽嘗多少冷暖風霜,才能煉就響璫璫一粒銅豌豆?

 

元代雜劇就今日目光看來,是有許多戲假,卻也不乏情真(這才能夠讓我滾落兩點眼淚),像是米羅的維納斯,缺了一隻手臂,因不完美而完美。可惜的是,後世對於元曲所知有限,因而自告奮勇策劃本期封面故事,像是《竇娥冤》的第四折,還給漢卿一個公道。編劇縱然私密,千百年後有人懂得,那些孤獨也都不算數了。